可就当召公虎写罢奏章,放入竹筒准备封蜡之时,却突然长叹一声,倒退数步,让家宰将奏章毁去。家宰不敢多问,默默地俯身收拾残局。
方兴三步并两步上前,将老太保扶入席间,小心翼翼问道:“太保,这是何苦?”
召公虎眼神黯淡:“唉,孤乃枯老朽木,天子春秋正盛,哪还听得进孤的迂腐之言?”
方兴一阵心疼,他知道这封奏章就算送到镐京城,也会被虢公长父扣押,周王静根本看不到召公虎的只言片语。朝廷上即便还剩些有识之士,怕是也不敢为失势的老太保仗义执言。
“太保,”方兴试探问道,“不才愿代为信使,把这奏章交于太宰……”
“尹吉甫?哼!”召公虎面带轻蔑,“他哪还记得孤的提携之恩?怕是落井下石,与虢公长父同流合污罢了。”
方兴突然如被电击一般,愁云笼罩脑海。他不禁有种隐忧——朝野皆传虢公长父得势后,尹吉甫、仲山甫便忘却昔日太保举荐之恩,与太傅走得很近。尽管方兴了解这二位仁兄的心迹,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眼下,召公虎似乎也倾向于接纳流言,认为尹吉甫是白眼狼。
召公虎没理会义子的沉默,喃喃道:“不会,天子一定会想起孤的……一旦大周起了战事,他们会想起老朽的……”又一转身,老太保眼中的微光再次熄灭,“可孤行将就木之人,就算重新披挂,又哪经得起奔波?”
方兴见老太保旁若无人般自言自语,不由潸然泪下,举袂抹泪,说不出的伤感。
又过了许久,召公虎转身指着那幅《周公负成王图》,情绪激动道:“孤待天子,犹如昔日周公辅政一般。可方叔你可曾知,孤告老那日,天子对孤说什么话么?”
方兴摇了摇头。
“天子说……”召公虎喘了几口粗气,“天子说,太保急流勇退,乃明哲保身之举!若是再贪恋权位,世人怕是要说你召公虎有阿衡之心也……”
说到这,老太保顿足捶胸,闭上双眸,表情十分痛苦。
方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阿衡是商朝重臣伊尹的小名,周王静对召公虎提伊尹故事,怎不让人不寒而栗?又怎能不让老太保寒心?
“天子将太保比作……伊尹?”方兴小心翼翼地问出疑惑。
老太保颤巍巍地从座中起身,对着墙上的周公图哀叹不已。“自古,周公、伊尹齐名,世人以其能行废立之事,却不自篡王位。伊尹薨后,帝沃丁葬以天子之礼;周公薨后,康王亦追谥其为王……老朽何德何能,可与先贤伊尹并提?”
方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在守藏室读过《商书》:“汤崩,其孙太甲无道,伊尹放诸桐宫,俟其悔过,再迎之复位。”但很显然,周王静并非无道误国的夏王太甲,而召公虎也绝不是权力遮天的重臣伊尹。周天子之所以提及伊尹故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是因为……王子友的缘故么?”方兴轻声问道。
老太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顾唉声。
方兴倒吸一口凉气,他脑中快速闪现过周王静和王子友的面孔。
周王静虽然与王子友一奶同胞,但在成年之前却没有任何交集。国人暴动赋予兄弟俩完全不同的童年——王子友在公众视野下锦衣玉食,而周王静却在太保府中隐姓埋名。但命运很公平,最后踏上王位的依旧是周王静,王子友却不得不对胞兄北面称臣。
按照常理,周王静应该对王子友略带歉疚,可这位天子却似乎愈加忌惮自己的手足。不知何时起,王子友勾结召公虎、预谋王位的流言不胫而走。这原本是再拙劣不过的中伤,方兴不用猜便知道是虢公长父于其间搞鬼。可为何,周王静偏偏就信了?
而当方兴回忆起尹吉甫、仲山甫二位兄长对天子的揣测,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