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对于贾琮的提醒,一半入耳,一半不入耳,入耳的是家父财产如何转移,既伤感于眼下母亲早亡、父亲病忧,又对未来一片茫然恐惧,魂悠悠而无可觅者。贾琮终是能关心人的人,若无他切实提出,沉溺于精神世界的她全然不会理会。不入耳的是宝玉那一事,想她六岁进京,聪慧早熟,那时正是精神性格的可塑性时期,贾宝玉对美人确实也会怜香惜玉,数年与宝玉一起成长,那种亲密、相互影响、宿世渊源,却是身边无任何一人能与之比拟的。
顽固的官僚家庭有他们的一种烈性,无论是中世纪的西方还是东方,东方贵族女人喜欢把指甲蓄长,代表她们不是干粗活的下贱之人,在儒家规范里,女人守节与专一达成普遍共知,生长于列侯之后、书香门第、进士家庭的林黛玉又怎能避免,心里最初中意宝玉,审时度势地弃之不顾,宝钗或许能做到,她却做不到,感性总要多于理性,这也是为什么政治舞台几乎属于男人的原因。
“嗯,我记着。”林黛玉率真地应声,夸道“琮弟醉心举业,几乎不闻流连闺闱的传闻,此举也难能可贵。”
“林姐姐见笑,我和晴雯她们也并非不能玩闹。”
“我看不像玩闹,那一年你和琏嫂子争斗、帮二姐姐肃清内贼,以至于后来种种,环弟是小聪明,人小鬼大,你是大智慧。”林黛玉说得有板有眼,她有什么说什么,也因为这种率真会无意中得罪人。
和这样的女孩说话,其实很轻松无压力的,哪怕这个女孩秀外慧中,至少却不藏着掖着坏心眼,林黛玉也觉得传闻中的贾琮和现实中的贾琮是不一样的,她这样说,贾琮也只是笑笑,林黛玉好奇道“家严对你可另有交待?来日举业发达,你所为者何呢?”
“姑老爷不交待我大事。”贾琮知道林黛玉担心什么,一本正经地道“自然是功业和齐家了。”
林黛玉松一口气,如果父亲把她托付给贾琮,她都不知道如何面对了,又有点患得患失的,点头道“就和他们出仕当官一般?”
“嗯,也就是富贵和女人,俗不俗?”
“很俗,但很正经。”
“林姐姐倦了吧,我先告退。”贾琮适可而止,退回下榻书房。
“都憋死我了,富在山中有远亲,远亲毕竟不亲近,还得端着。”林黛玉等贾琮一走,直立而起,弱柳扶风地绕纸屏风一圈,笑道“紫鹃,看你出的馊主意。”
紫鹃抿嘴笑道“琮爷不是宝二爷,如今姑娘也不是很小的了,端着也是好的。”
……
管潮生是扬州巡盐御史老爷的出色幕僚,浙江绍兴府山阴人,秀才功名,浙东学派成员之一,他奉命拜见林如海之时,这天林如海又和黛玉谈过了,多是些天伦之情。
“点苍苔白露冷冷,幽僻处可有人行……”管朝生眼见白露时分,清晨微冷,台下青苔,一句西厢记戏词心里默念,林如海一去,他也就失去了一个东家老板。
“管相公请坐,船行定在几日?”林如海靠在软榻上,问道。
“八月二十一,两淮盐场的盐按例分批出发,盐运使衙门的运同护送。那位贾小相公在下见过了,十岁秀才之身,实在令我等汗颜,不过此事他瞻观即可,不宜插手。”管潮生烹茶,滚滚的白水冲下,断然道“不然岂不可笑。”
林如海望着雨前龙井一阵出神“在没有释褐(中进士)、出仕为官之前,谁没有一番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可宦海沉浮、官场倾轧之后,心境全然不同,往日抱负,至今看来便可笑了……我还记得苏州老家有座沧浪亭,那年中生员去参观过,吴越有句俗语,你知道吗?”
管潮生平静道“知道,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足。苏州沧浪亭有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