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葬,天上飘下了雪花,并不美丽,是那种很恼人的碎雪。
林为民将石铁生一家拉回了金台路,一路上车子里没有一句话。
上了楼,程西米给林为民倒了杯茶,林为民说道:“西米,别忙了。”
氤氲的水汽从茶杯中升腾而出,这个时节燕京已经供暖,屋子里气温很高,可人却热不起来。
亲友们都走了,林为民坐在沙发上陪着石铁生夫妻俩,好长时间也没说话。
“为民……”石铁生突然出声。
林为民看向他。
“我有些后悔。”石铁生的声音沙哑,“我写了很多纪念我母亲的文章,却连半个字也没为我父亲写过。”
无论是《秋天的怀念》还是《我与地坛》,母亲在石铁生散文中的份量总是最重的。
那个无私而忘我的光辉形象总是把默默无声的父亲衬托的有些黯淡,在读者的眼中,石铁生有一位伟大的母亲,却鲜有人知道那位沉默的父亲。
“母亲去世时,我坐在轮椅里连一条谋生的路也还没找到,妹妹才十三岁,父亲一个人担起了这个家。
二十年,这二十年母亲在天国一定什么都看见了。
二十年后一切都好了,一夜之间,父亲就离开了我们。
他仿佛终于完成了母亲的托付,终于熬过了他不能再熬的痛苦、操劳和孤独,急着去找母亲了……”
父亲去世,这两日石铁生的表现哀伤,但始终未曾嚎啕大哭。
可在此刻,他平静的叙述着,却泪流满面,难以自已。
林为民认识石铁生十六年,也认识了石父十六年,见证着他们一家人从苦水里熬出来,也见证了石父对这个家的付出。
在石铁生平静陈述着的时候,林为民的脑海中也闪动着这些年与石父相处的点点滴滴。
在这个家里,他似乎没有声音,可每一处总有他的影子,他总是在劳碌着。
林为民怀念他叫的那一声声“叔儿”,那个总是沉默寡言,习惯用笑容回答一切的男人,终于完成了妻子的托付,他陪伴着苦命的儿子,直到石铁生闯出了一条活路,迎来了新生。
石铁生在《合欢树》中说他母亲“心里太苦了。上帝看她受不住了,就召她回去。”
可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又何曾容易过呢?
他熬过了妻子熬过的日子,又熬过了妻子未曾熬过的日子。
如今,他走了,在默默的照顾了石铁生二十年之后。
“铁生,其实叔比婶幸福。他守着你,守到了花开,看到了绽放,嗅到了花香,他走的很心安。”
石铁生用双手捧住了脸,将他那张已经不年轻的脸埋在双手之中。
“我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痛哭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父亲陪他熬过了最苦的日子,看到了他一点一点拥有了光明的未来。
可他越知道,内心的自责和愧疚就越深重。
房间中只剩下石铁生放肆的哭声。
林为民从石家出来,陶慧敏抱着小豆包等在楼下。
他搂住了妻女,沉重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走吧。”林为民说了一句。
斯人已逝,生活总要继续。
为了石父的丧事,林为民请了三天假。
丧事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姐夫韩定邦和陶父陶母安排一个全套体检。
“没事去医院花那个钱干嘛。”
这天周末上午,夫妻俩拉着陶父陶母去医院做体检,陶母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陶慧敏吓唬道:“妈,你知道铁生他爸怎么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