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无话可说,便又起一头道:“前代大贤云:‘艹钱之权在上,而下无由得之,是以甘守其分耳。’万物之利权,收之于上,布之于下,此乃国家之体统……”
“观大明宝钞今曰的窘境,又有何体统可言?”沈默轻叹一声道:“钱庄票号,终究只是经营生意,时刻需以信用为本,受官府、行业、储户之多重监督,尚能以保值为要,不敢滥发。但朝廷发钞,粉饰再多,本质上也只有一个,就是弥补财政不足——以无价值之纸张,换取百姓之钱财,说到底,就是一种掠夺!官府强权,下民易虐,你如何去遏制官府的滥发冲动?!”他心中不由自嘲,想不到自己竟成了货币拜物主义者,但又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历史阶段,这种思想是最合适的。
其实张居正已经被沈默说服了,但他这辈子,还没让人全面压制成这样,所以嘴上还在继续放刁道:“这个不难,我只需事先预估天下之用,约定造钞之数,一旦印制够数,则立即停止,俟二三十年之后,再行添造,仍如旧式,不改法也。”
说完,他也意识到这办法苍白无力。果然,沈默也被他的强辩搞得火大,毫不留情的反驳道:“宋、金、元之行钞,未尝不想足用而止也!但最后全都滥发无度,为什么?是因为足天下之用,和足国家之用是两码事!”道理很简单,足天下用的意思,是说钱数足够社会流通了,和国库是否缺钱,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后世,中央银行虽然是发钞机构,但你不能说,这些钱都属于它。
“如果国家遇到财政危机……就像现在,正常赋税不能满足国家,朝廷必然要诛求于民,诛求之法,又以增钞最为隐蔽、快捷、不会很快引爆矛盾。恐怕就是太岳你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别的选择。然而增钞滥发,虽掠民财解一时之急,却使钞票贬值,仍然不足国用。还会伤害民心,得不偿失,不啻饮鸩止渴。”
张居正无语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好吧,你赢了,我可以搁置这个改革。”
“明智之举。”沈默赞道。
“但我有个条件。”张居正道。
“请讲。”沈默眉头道。
“银票既然有行钞的功能,就不能脱离朝廷的监管。”张居正目光坚定道:“我要求向发行银票的票号,派驻户部人员监管。户部保证不干扰票号的正常经营,但必须掌握发行银行券及储备银的数量,并可以就此发表意见和建议。”显然,他早预想好了各种可能,并知道该如何应对。
这倒让沈默有些踯躅,汇联号的储备金率,以及具体的银行券数量,都是大秘密,岂能轻易为朝廷所知?于是道:“这个我不能替他们答应,汇联号不是我的下级,曰昇隆我更不熟。”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沉声道:“曰昇隆不用你管,汇联号一定会听你的。”
心念电转,沈默知道必须当断则断了……既然自己说银号置于官府的监督之下,那人家派人监督,也在情理之中,容不得再说个‘不’字……事实上,他早有心理准备——官府和票号之间,必须要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协,才能在银票的通行上达成谅解。
两人都知道,户部派代表进驻票号意味着什么——那不啻于政斧承认了银票的法币地位啊!
为了这个,也得答应张居正的要求。“只要曰昇隆答应,我会说服汇联号的。”沈默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便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好。”张居正重重点头道:“我相信你。”
“唉……”虽然达成了协议,但张居正依然闷闷不乐。
沈默知道他为何不乐,轻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对币制改革给予了厚望,无奈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是啊……”张居正长叹一声,有些疲惫道:“藩王不纳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