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蒲扇,推起小婴儿车来了“我就说么,叫一个小耗子看小孩,不成呢。”
“你没,没听到吗?”沈小萍站得远远地,惊心动魄地看着她摇那婴儿车,宛如看保姆在徒手抓一颗炸弹。
“什么?”
“你刚刚还说,说有男人哭的!”
空气如水波一晃。一切无事发生。弟弟还躺在婴儿车里吮着手指。保姆皱着粗眉,手挥了挥“我什么时候说过?小耗子,去,玩去吧。”
沈小萍不走开。
她站在那,盯着安然自得吮吸手指的弟弟,眼睛黑洞洞的,神态悚然,似看一个厌物。看得保姆都有点怕了,连忙驱赶她“去去,不许站着了,小学作业没有么?”
等把她赶得远了,保姆暗自嘀咕拖油瓶!嫉妒弟弟,怕不是要使坏,以后不能叫她帮着看了。
保姆把这一天的异常告诉了沈小萍的继父,沈厅长。
沈厅长听完,吸口烟,眉一皱,没有说什么。
但是自那以后,沈小萍再也没有得到过照顾弟弟的机会,更加被排挤到一边去了。
而沈小萍看起来更怪了,从前,她虽然溜溜达达像只小灰耗子,总还是慕孺的,尽往母亲身边凑。但自此后,母亲与继父挨在一起坐的时候,她缩在一边;母亲一个人独坐,招手脚她过来的时候,她竟也只拿一双黑得极深的眼睛望着母亲,依旧缩在一旁。
所有人都说,沈小萍更讨厌了。
以前只是贼眉贼眼,气质猥琐,趁没人摸几块糖塞嘴里,或者藏了吃的在被子里悄悄地啃啮。或者缩头缩脑,但是现在呢?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眼睛发着灼灼贼光,躲在黑暗里窥探着可怖世界的真正小鼠了。
母亲有时候嘀咕,也说“怪了?这是怎么了?”
但是没多久,她就又给沈小萍添了一个异父的妹妹,做大官的丈夫和娇滴滴的小儿子小女儿绊走了她的全部精力,再也没有多余的什么精力分给沈小萍了。
曾经被沈小萍把过尿,换过尿布的弟弟渐渐长大,也开始讨厌沈小萍。
他四岁的时候,没有继承沈厅长当年风雨里扛枪的本事,而是就地学会了弄堂里女人搬弄口舌的本领,跟妹妹说,沈小萍是瓶子,拖油瓶。
五岁的时候就又更讨厌沈小萍了,看见她就挥舞着小拳头说走,走,走开!
但即使是小孩子的他,讨厌沈小萍也是有因由的。
他无论做什么事,一扭头,就能看到阴暗的角落里,像浮着一片空气一样,站着个悄无声息的沈小萍。
连他上厕所,或者抠鼻屎,一扭头,都能看到沈小萍在暗地观察他。不知道看了多久,估计连他扣鼻屎的始末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不只是沈厅长的亲儿子,除了她的母亲外,弄堂里没有人不讨厌沈小萍。
谁喜欢一双随时在背地里注视着你的阴暗、无所不在,又让人想起自己曾在黑夜里裹藏过的秘密的黑眼睛?
但是,直到弟弟六岁,妹妹五岁,沈小萍十四岁的时候,这种讨厌有了一个明面上的更正当的理由
沈小萍是个傻子。
沈小萍有个秘密。
她觉得这个世界有问题。
沈小萍的脑海里总是回荡着那一句从婴儿嘴里吐出的成年男人的声音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
因为你本来,就不是。
不是八岁的沈小萍。
不是你妈妈的亲女儿。
你连个拖油瓶都算不上。
那你是什么东西呢?
我是什么东西呢?沈小萍经常扪心自问。
那他,他们又是什么东西呢?她天天扪心自问。
于是,她躲起来,总是张开眼睛,盯着每一个人。
她发现,他们确实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