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月上中天,有鹧鸪的叫声在安王府的深处响起时,白发苍苍的老者扔下了手中的棋子,对随舟招呼道“带上老头子的药箱。”暗卫点头应允,便扛起那一个足有一米见方的巨大木盒子,随着老者健步如飞地往新人的洞房而去。
安王开门时,那老者见他撑着拐站在门口便皱紧了眉“还能站?”
“借一些力气才行。”他苦笑起来,顺从地被随舟重新弄到轮椅上去,将两条裤管捋了上去,露出瘦骨嶙峋的两条小腿来。老者手下数枚金针打进他的膝盖,眼见安王面色骤然变成死灰,豆大的汗珠颗颗冒出,老者叹道“你这两条腿算是彻底报废了。”
安王擦了一把冷汗,勉力微笑“多谢壶中翁。”
“都是崔家做的孽,老头子承不起你一句谢。”说着,老者已经飞速地抽出了金针,转向屋内床上,“这就是你说的夕夜姬?”
幼小的美人此时已陷入深深的昏睡,任凭壶中老人将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扒拉干净也没有一丝反应。他伏在她光滑的胸口听了听,又把了脉,摇头叹息道“也不知她是吃了多大的苦头才将骨血中揉入了惑香。那是一种会影响神志,使人日渐昏聩的魅药。年岁越长,她身上的惑香就会越厉害,代价便是以后或许再也无法生育了。”
“早知上禅琉璃王不是个蠢货,却不知心肠如此狠毒,生生将幼女浑身血肉注满毒药当做玩物送了过来。”随舟皱眉,“这样想来,如真被雷鸣稚些进入后宫,朝政便要完蛋了。”
安王抿紧了唇“还能取出来吗?”
“蛮平的毒药,哪里是那么好解决的。”壶中老人捋须叹息,“若老头子能尽全力或许有办法,可现在缩手缩脚的,不行。”
“那便先不管她。天干十卫的人要不要给解药?”随舟又问。
“不用了。”安王插进话来,看到随舟不解的眼神,他解释道“雷鸣稚些在文武百官面前跳‘蝶之死’的时候,崔始宸就已经知道她不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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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安王所说,谨慎如崔始宸,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日的旋舞“蝶之死”有异常之处。早在雷鸣稚些献舞之后,他便召唤了当时想要去搀扶她,却心魂失守到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官员,详细询问之后,太医署的烛火便接连数日彻夜未熄。
惑香这种东西并不算罕见,也并不难得。这是一种蛮平贵族拿来调教奴隶的东西,若是日久天长地对人大量使用就会变得昏聩愚蠢,逐渐丧失对事情的判断能力。对于奴隶来说,他们不需要判断能力,主人说什么他们做什么便好,可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便是极端致命的了。
“上禅琉璃王倒不是个蠢的,前脚与朕达成了对付雷鸣家的协议,后脚便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来。”崔始宸说着轻轻落子。
白玉的棋子落在翡翠制成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棋盘对面的太尉申屠庸似乎陷入艰难境地,正捏着下颌的山羊胡须苦思。俞皇很乐意看他那皱着眉的模样,笑道“国丈大人,你说这样一件大礼送过去,朕那十七弟会高兴么。”
这句话不像是在问,反而更像是陈述句。
随着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尾音,天上沉默了许久的黑云当中传出一声闷雷,紧接着有宫人在远处喊了声“大雨”,那一瞬间,天地间突然挂起巨大的雨幕来。雨水从紫金阁高耸的飞檐上倒流入内,几颗残水就突兀地掉在了翡翠棋盘上,申屠庸眯细了眼睛,他好像看见年轻的皇帝在笑。
“恭喜圣上,川光宫皇后娘娘诞下麟儿。”廊下有小黄门来报,也是雨下得太大太急,他一身的水迹只能远远叩拜,不敢上前脏了贵人衣角。
崔始宸挑眉,并未着急起身,而是慢悠悠地又拈起一颗白玉棋子,“哦?母子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