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巫师身体抱恙,不如就在这农户中暂且休息。这整个山村都是你的,巫师难道还怕生变?”
听到他这样说,白狼巫师便也不再坚持,在孩子的欢叫中走进陈家院子。
蜿蜒的山路上,三三两两是互相搀扶着走下来的青壮们,“帝流浆”药劲过后浑身酥软,被夜风一吹觉得关节里凉丝丝的发痒,正好是回家喝一碗妻儿煮的热汤,烫一烫肠胃。
今天是弦月,弯弯一勾银色挂在枝头,像一只即将闭上的眼睛。这庄子中的人吃过白玉丸,微小的药量已经无法满足他们的胃口,倒是不用害怕饭食里再被加上什么东西。饶是如此,陆凌霜也勒令下面的卫兵只准用山泉活水煮开自带的干粮,不准用村民送上来的吃食。
谢琅身为首官当以身作则,自然也蹭不到鸡汤,只能将那稀糊烂的干粮泡水囫囵喝了一大碗,看着桌子对面的白狼巫师姿态优雅地端着鸡汤喝时,忍不住流了好长一串口水。
众人在陈家休息了两刻钟,再出来时,便已月上中天。
十分意外的,白狼巫师摘下面具后,竟然也是异常年轻的一张脸。他面色苍白,谈不上俊美,五官平淡地有些男女模辨。只是周身气质淡漠出尘,长身立在盈盈月光中时,白纱撒银的衣摆轻轻飘动,缥缈宛若谪仙。
“久闻白狼巫师之资,今日得见,果然是天人一般。”谢琅毫不保留地拍马屁,“只是不知为何会屈居在那怪物般的女王手下,做毒害百姓的腌臜事?”
“久闻俞国钦差是徽州才首,学富五车,博闻广记。能张口夸赞我这种人,实在是难得。”白狼巫师挑着嘴角,有些好笑地看着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书生。
此人虽说名义上是巡北的首官,但只要不瞎,都看得出他分明还是个愣头青,真正在这支队伍中做主的,是负责纠误的监事陆凌霜。他觉得这书生窘迫的样子十分有趣,便故意问“钦差觉得我做的是腌臜事,具体是指什么?是修桥筑屋,还是分发粮食?”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谢琅咬牙,“俞国百姓温顺良善,质朴如陈家小哥儿,你也忍心下手毒害吗?还是巫师早也吃过那白玉丸,沾染了瘾头,这辈子都离不开了?”
白狼巫师面上的调笑便尽数褪为冷意“我听闻钦差在安京任监察御史,曾经上过一份蛮平粟的折子,为此被投入天牢,差点害掉性命。还以为你是个有见识的,却没想到也偏见如此。”
“偏见?蛮平粟是蛮平国独有的作物,可是也能救俞国百姓的命。怎能和‘帝流浆’、‘白玉丸’这等毒物相提并论!”
“你又焉知‘帝流浆’是在害命,不在救命?”白狼巫师停下脚步,一双黑如曜石的眼睛倒映着弦月寒光,“俞王狭隘残暴,为夺兵权灭镜炴国,夔龙军所过之处屋舍尽碎,人畜皆焚。火雨飞注,烟云直上,六日不绝,镜炴国二十七里刹迦国都,尽为齑粉。”他向前伸手抓住了谢琅的衣襟,口中话语似乎带着血腥味“这样残暴的帝君,不知道你们还在拥护什么。俞国被蛮平铁蹄踏碎是迟早的事——但只要吃过白狼神的密药,便上不了战场,做不了蛮平人的刀下亡魂。你说,我是在害命,还是在救命?”
白狼巫师的话语细碎如虫鸣,只有谢琅一人听见了。
书生紧握双拳,心如刀剜“你是,镜炴国人……”
“天下兴亡,百姓皆苦。既然如此,不如服我密药,就此超脱。”白狼巫师放开双手,任由谢琅跌坐在地上“钦差,山中日月长,你不妨在村中多留些时间,多看看俞国的大好河山,多看看这些质朴的百姓。”
谢琅脸色铁青,按在地上的手指深深插进土中,“可你将百姓,全部化为了傀儡,全部化为了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又如何,比起万箭穿心、烈火焚身,不是挺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