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魁梧的方敦孺,其实已经瘦的不成样子了。唯有他的铮铮铁骨还在,硌得林觉肩膀生疼。
林觉小心翼翼的顶起方敦孺的身子,花了好几次才将他的头从绳套中取出来,然后像是生恐弄疼了方先生一般缓缓将他放在地上。众人提着灯笼围拢进来,林觉蹲在地上,轻轻拨开方敦孺脸上的乱发,露出那张曾经熟悉的清隽的面容来。
那张脸上没有狰狞和恐怖,没有扭曲和怨愤,一般自挂而死之人都会面目狰狞,但方先生没有。惨白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微的笑意,神态甚为安详。
“夫君!”方师母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扑上前来伏在方敦孺的尸体上痛哭起来。
方浣秋也是满脸泪水,抓着方敦孺冰冷的手,哀哀痛哭。人生悲惨之事莫过于亲人朋友的生离死别。一个人永远坠入苍茫之中时,最痛苦的其实便是他们的家人。其他人很难感同身受这一点。朝夕相处的亲人离去,从此阴阳两隔,永不再见,这种伤痛是最真切的伤痛,比之身体上的伤痕要痛苦百倍。
那边厢,郭昆命人将严正肃的尸首也从栏杆上解了下来,将两具尸体放在一处。为避免方师母和方浣秋造成对伤痕的破坏,林觉不得不劝说师母和浣秋节哀,让浣秋扶着已经要昏厥的师母在旁站立,林觉亲自动手,跪在尸体旁仔细的检查起来。
林觉要检查的是两位大人是否是自杀而死,倘若是他杀,伤势上必然不同。身体也会有打斗擦碰的痕迹,这些都能会查出疑点。但仔细的检查之后,方敦孺和严正肃的尸体上都没有剧烈挣扎打斗的痕迹。对比颈部的痕迹,也只是一道绳索的痕迹,跟用来自杀的那条绳索的痕迹形成印证,并没有发现是被人先杀死之后伪造自杀的迹象。
同时,根据自杀的方式来看,倘若有人强行将两位大人挂在木栏上吊死的话,两位大人的手脚并无捆绑痕迹,那么挣扎之际一定会在栏杆上留下划痕。在栏杆上自杀的话,倘若不知自己求死,甚至根本无法办到。因为栏杆可以借力,手脚触碰到栏杆便会抱住而松脱,这是本能行为。但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两位大人的手指甲里没有任何栏杆上的木屑,木栏上也没有任何的划痕。
综合这种种因素,林觉初步得出了判断。一则,两位大人是在别处被杀,然后移尸于此,挂在了木栏上伪造自杀现场。二则,两位大人是真的自杀,一心求死,所以才没有任何的挣扎,甚至脸上还带着笑意。
林觉和郭昆向那狱卒和守卫御史台的军官征询,得知昨日傍晚过堂之后,两位大人便一直在牢房之中。方大人还向狱卒要了一壶酒,因为林觉打过招呼给了银子,狱卒便满足了他们的想法。在此期间,两位大人绝对没有离开过监舍,也没有任何人接触过他们。
“对了,方大人要了纸笔,说要写字。我们便给他了。他还要了一根绳索,说是睡觉的床有些松散,要拿根绳索绑一下,我们也没多想,便给他了。适才我们瞧了,那上吊的绳索……便是我们给他的那根。一截两半,两位大人一人半根,却当了索命的吊索……”
狱卒的话让事情变得明朗起来。当放置在监舍小床枕头上的一份信笺被发现后,整件事变得水落石出。
那是一封绝命书。
“余方敦孺,今日于此作绝笔之书,此书既成之时,便是某绝命之时。尔等见此书时,某已成泉下之鬼。作此书乃抒我心中之言,教新朋故交,亲眷同僚知晓方某内心所想,不至生出误解。”
“……余自少年时读书于书堂之中,每读国史,无不涕泪而下,先皇先臣创业之维艰,亘古未有之。开疆拓土,东奔西突,终于有了我大周大一统之江山社稷。其中艰难苦恨,可想而知。正因如此,余常在想,后世子孙岂能忘记先祖创业之艰,岂能不好好的经营这江山社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