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的大胜,要说闾丘文月之所以称名“列国第一女相”的那些政绩么?
还是说一场大败,就倾覆所有呢?
满殿文武,莫有能言。
今日余徙在闾丘文月的罪责上加码,问的何止是闾丘文月!
君相君相,推政一体。
明问丞相,暗问天子。
丞相已然才浅,天子是否德薄?
当初景文帝能够收归诸府治权,集权中央,叫景国四十九府,上府、道府、元府、灵府,都绞为一体。今日之景天子,是否能够放一放手?
这没有什么不可能。
就如当初景太祖以天京城坐镇万妖之门,大战妖族、独割妖脉;景文帝会盟诸方、持刀分饼,宰割妖界利益;到了景钦帝,却不得不为五国开副门,使万妖之门实为天下共有。
从来时移世易,古今略同!
当西天师开口诘问,整个三清玄都上帝宫内,能够与之对话的人,并不多。
自然是有人要为丞相说话的。
但闾丘文月并不等其他人开口。
“是,不止这些,也不止天师加上来的这些名字,不止是死在沧海、迷界、近海的那些战士。”
她并不诿责,反而全盘接受:“当今天下,列国相争,群雄并举,不进则退。我们这次失败,伤筋动骨。看得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名,看不见的是无以计数的资粮,偌大中央帝国,动用多少人力物力,筹谋多年而成泡影,岂非谋者之罪?我身为大景丞相,担责天下,既不能济世安民,又不能胜敌于外,罪责何止这些呢?”
厚重的名册上叠着厚重的名册。
一些死者,加注了另外一些死者。
这沉甸甸的分量,令闾丘文月的双手,再次往下一沉。
她却在这时仰起头来,以躬身的姿态,仰看着尊贵的西天师,问道:“西天师,我将行大礼,您要受我这一拜么?”
余徙微微一愣,侧开步子,让开了闾丘文月身前的位置,让天子和闾丘文月之间的视线,不再有阻隔。
闾丘文月弯下腰来,将那两本名册,规规正正地放在地上,仿佛为那些不能归家的将士,立起了坟茔。
紧接着她后退一步,一拜到底:“三十年寒窗苦读,乃知功夫在书外;五十载宦海青云,不觉山外有高山。回首昔日奏对,臣放言于君前,要为君王,成六合之谋。回首往事,大梦一场。吾辈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棋差不止一着,厚颜也难存世。靖海计划自闾丘文月而起,也自闾丘文月而终罢!”
她直接伏在了地上,五体投地:“臣!乞死!”
这是最高的礼仪了。
完全放弃自己的性命、尊严、这一生奋斗所累聚的一切,做砧板上的鱼,刑架上的死囚。
这种礼仪,余徙的确受不起,哪怕他是西天师,哪怕他今日代表玉京山。
唯天子能受相国此拜。
余徙这一让,显出的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景国的丞相,要以命担责,以死赎罪!
也等于是把整个靖海计划失败的责任,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
满殿文武,无不动容。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上前一步,走出队列:“臣楼约,有奏!”
太元真人楼约,是天下显名的豪杰,但在今日的三清玄都上帝宫里,他的身份实力却还都不够看,所以他不能像余徙一样随意开口。心中有言,须得“请而后奏”。
丹陛之上,并无声音。天子默许了他的发言。
楼约这才转身,面对闾丘文月伏地的身影,又深深一拜:“下官请丞相起身!您肩天下之责,负万民之望,率百官之德,何能轻言生死,弃苍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