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岁的杜甫的头发、胡须都已经花白。
他眼前,往昔中原繁华富庶的城镇不见了,阡陌纵横的农田不见了,炊烟袅袅的村落不见了;大地上一片荒芜,路边都是腐烂的尸骨;乌鸦落在奄奄一息的孩童身边,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好趁热啄食他的血肉……这一幕幕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让他感觉是来到了地狱。
在一阵裹挟着漫漫沙尘的凄风卷地而过后,他听到无数个声音在自己的耳边控诉:
“老天啊!老天!百姓究竟做了什么孽,竟要受到如此的惩罚?老天啊!老天!你的眼是瞎了吗?”
那声音凄惨刺耳,令人心惊肉跳。
他猛然一惊!寻声望去,见天际一大片乌云正在快速涌来,那令人窒息的黑风暴和裹挟着闪电的云团几乎要将一座残破的城池碾作齑粉……
“滴答”、“滴答”,有两滴冰凉的雨点落在他的脸上。
突然,乌云中一道红色的闪电划过,“咔嚓”的一声巨响,随之而来就是一阵倾盆大雨浇到他的脸上和脖颈上……那感觉无比的真实,真实的不像在梦中……
他“啊”的一声惊叫,感觉到有人正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地摇晃。
“这不是在做梦!”杜甫这才意识到。
“孩他爷!孩他爷!”在摇晃杜甫胳膊的正是杨氏夫人,她头发凌乱,发梢上还向下滴着雨水。
“屋顶漏了!”杨氏惊慌地说。
杜甫看到,在她身后西屋的茅草屋顶已经被狂风掀掉了一大片,大雨透过屋顶缸口般大小的窟窿倾泻进来,将一家人的卧房浇了个湿漉漉、水淋淋。
“原来真不是在做梦啊!”杜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做什么梦啊?”身上衣衫早已湿透了的杨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催着他道:“西屋进水住不得了,快带着骥子先去书房避一避啊!”
“书房!”杜甫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一个翻身就从水淋淋的榻上起身,也顾不得穿好衣服,就趿拉着湿漉漉的鞋子冲出房门。
“我的诗!”他丢下一句话。
无可奈何的杨氏夫人拉着儿子宗武的手急急跟来,口中数落杜甫道:“诗,诗,诗,儿子也不要了,就知道诗!”
……
一夜秋风秋雨,几乎将杜甫原本简陋的茅屋掀翻,西屋卧房和厨房屋顶的茅草全被刮跑了,只剩下几根光秃秃的椽子。
所幸不大的中厅和东厢的书房幸免于难,但也是四处漏风,多处漏雨,地上的积水几乎要没过脚面。
十岁的宗武趿拉着鞋子在上面走来走去,“呱嗒、呱嗒”直响,这孩子天性豁达,此时并不觉得有多苦恼,反而却觉得新鲜有趣,竟然玩得不亦乐乎……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在院中晾晒湿透的被褥、衣物。
远近四邻也有遭了灾的,但也顶多就是刮倒了篱笆或漏了点雨水,谁家都没有杜甫家中这般严重。
霉烂的茅草被大风吹得院里院外满地都是,还有的落入家旁的小溪和池塘中。
这一下子可招惹了不少顽皮的娃娃,他们也跟宗武一样,不觉得这家人遭遇的是苦难,反而觉得满地的茅草既好笑又好玩。
不知是谁首先动手,捧起一大捆湿漉漉的茅草就往竹林中奔去,嘴里喊着:“茅草点烟火,弄耍子去喽!”有人一带头,几个小孩儿就分头行动,一边起哄,一边也各抱一捆湿漉漉的茅草往竹林里跑去。
杜甫又气又笑,这些熊娃子都是附近邻家的孩子,平日也没什么好玩儿的,竟然打起了这些茅草的主意,他如宣誓主权般假意呵斥了几声,也只得听之任之——那些茅草多以腐坏,显然也不能再用了。
宗武却如一只小豹子般冲了出去,撵着那些孩子的屁股追进了竹林。
杜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