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一定要叫你自己受罪?”小孩哭得更伤心了。他把头埋在病人的膀子上。
病人爱怜地抚摩着小孩的头“你不要难过。我这点苦算不得什么!”
“不,不,我们要送你到医院去!”小孩悲痛地摇着头说。
“去医院也没有用,医院医不好我的病,”病人微微摇摇头,断念似地答道。小孩没有作声。“我现在好多了,你回家去罢。不要叫家里人耽心。”病人说一句话,要喘息几次,声音更弱,在傍晚灰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显得更加难看,只有一对眼睛有点生气,它们爱怜地望着小孩的微微颤动的身子。
“那么你跟我回家去罢,在家里总比在这儿好些,”小孩忽然抬起头哀求地说。
“我哪儿还有家?我有什么权利打扰你们?那是你们的家,”病人摇着头,酸苦地说。
“爹!”孩子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哭着叫起来。“为什么你不该回去?难道我们家不是你的家?难道我不是你的儿子?这又不是丢脸事情!我做什么还不敢认我自己的父亲!”孩子又把头埋下去,这一次他俯在父亲的胸前呜呜地哭起来。
“寒儿,我知道你心肠好。不过你母亲他们不会原谅我的。而且我也改不了我的脾气。我把你们害够了。我不忍心再——”他两只手抱着儿子的头,呜咽了许久。我在旁边连声息也不敢吐。我觉得我没有权利知道那一家人的秘密,我更没有权利旁观这父亲和儿子的痛苦。可是现在要偷偷地退出大仙祠去,也太晚了。
父亲忽然叹一口气,提高声音说“你回去罢。我宁肯死也不到你们家去。”
父亲有气无声地哭起来。孩子不抬头,却哭得更伤心了。我看不清楚父亲脸上的表情,只看见他两只手压在儿子的后脑勺上。后来连那两只手也看不见了。
我走过去,俯下身子,轻轻地拍着孩子的肩头。我拍了三次,孩子才抬起头来,转过脸看我。我同情地说“你让他休息一会儿。”
孩子慢慢地站起来。父亲轻轻地嘘一口气。没有别的声音。
“他累了,精神支持不住。不要跟他多讲话,不要叫他伤心、难过,”我又说。
“黎先生,你说该怎么办?他一定不肯回家,又不肯进医院。在这儿住下去,怎么行!”孩子说。
“我看只要你母亲跟你哥哥来接他,他一定肯回去,”我说。
停了好一会儿,孩子才用痛苦的声音回答我“他们决不会来的。你不晓得他们的脾气。要是他肯进医院,就好办了。不过我不晓得住医院要花多少钱。”他的声音低到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那明天就送他进医院罢;就是三等病房也比这儿好得多。你手头没有钱,我可以设法,”我诚恳地说。我的声音稍微大一点,但是我想病人已经睡着了,这些时候我就没有听见他的声息。
“不,不能够让你出钱!”孩子摇头拒绝道。
“你不要这样固执。病人的身体要紧,别的以后再讲。等他身体好了,我们还可以找个事情给他做。你想他肯做事吗?”我对他解释道。
“那么就照你的意思办罢,”小孩感激地说。
“我们明天上午九点钟以前在这儿见面,一块儿送他进医院去,就这样决定罢。你明天要上学吗?”
“我上午缺两堂课不要紧。我明天一定在这儿等你。黎先生,你先回去罢。我还要点燃蜡烛在这儿陪我父亲。”
病人轻轻地咳一声嗽,过后又没有声息了。小孩划了五根火柴,才把蜡烛点燃。
“好,我去了。有事情,你到姚家来找我。”
我听见他的应声才迈步走出小门,进到黑暗的天井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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